我是喜歡一部電影看一百次的人啦。雖然主要可能是因為懶。
早上看到朋友轉貼文章,老師鼓勵想創作的同學要多閱讀。
想拍電影的學生說好喜歡王家衛。老師問:「看過《重慶森林》嗎?」「沒。」「那《阿飛正傳》?」「沒。」「看過《花樣年華》?」「也沒。」「那你看過什麼?」「《一代宗師》。」「只看過《一代宗師》還說喜歡王家衛,是假粉絲來著?你還是去多看一點吧……」
老師的意思是,如果想創作,請加大閱讀量。如果沒看過艾西莫夫、勒瑰恩等大師作品,怎麼拍得出好看的科幻片?
鼓勵大家多閱讀當然沒錯,但不覺得哪裡怪怪的嗎。
比如瑪麗.雪萊要看過多少科幻小說才能寫出《科學怪人》,後來被公認為第一本科幻小說呢(她當然讀過許多小說沒錯)?學生要看過多少部王家衛作品,才有資格說自己是王家衛的真粉,而不是假粉呢(是2部、3部、還是5部甚至是全部)?
用「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」要別人多吃一點再來講,怎樣都對。鼓勵年輕人多閱讀、多吸收新知、多賺錢、多交友、多旅行、多見聞、多學語言、多運動、多喝水……真的很符合直覺又正確。問題是我一天只有24小時,請問要拿多少時間來閱讀、多少時間吸收新知、多少時間來賺錢交友旅行見聞學語言運動喝水呢?
而且,等我閱讀完所有重要文獻資料,就順利成為一個很能評論王家衛電影的人,但,我自己的電影還沒開拍欸……
真的想創作的話,比起加大閱讀量,直接開始創作更重要吧。
當然一開始絕對創作得很爛,爛沒關係啊,覺得哪裡爛,邊學邊改就好了,至於如何改,也是就努力去看厲害的作品怎麼寫出來的,生吞活剝一番,再回頭自己寫,如此反反覆覆求進步。比起閱讀了多少,努力去創作,並在失敗過程中反覆閱讀,更有效吧。至少我自己是這樣啦。
沒必要的自我揭露:我正在寫一本(應該是)旅行文學的書,但我根本沒看過什麼旅行文學作品,也不知道自己會有寫旅行文學的一天,所以當然不會寫。寫得很爛──這個作品原本不是旅行文學,但寫一寫好像就變成旅行文學了,怎麼會這樣、怎麼辦呢?只好找一些「好像是我想寫成的那個樣子」的書來讀,看厲害的人怎麼寫,自己再重寫。目前也沒寫成心中原本認為的樣子,但,好像比以前更精彩了,至少能說服自己,現在這樣寫很好看。
我覺得創作應該是這種過程吧。
叫別人先看完馬可孛羅出版社、由詹宏志策畫的「探險與旅行經典文庫」再來寫旅行,當然很正確,多看旅行文學當然也有幫助,但,難道我沒看過就不能寫嗎?
重點不是能不能,而是我真的寫了,而且想寫得更好一點。
早上老婆在看《來住京都才知道》,木村文乃去逛掃帚店,一頭白髮的老闆自我介紹是這家店的第七代掌門。年輕時跟著第六代老闆學做掃帚,但先代什麼都不教,你只能趁他做的時候在旁邊看,學人家怎麼做。就這樣做著做著,繼承了這家店。
我想一想,說不定就是這種「什麼都不教」的做法,才有辦法傳承到七代吧。
要是老闆看著你,跟你講這裡做錯了、那裡一定要用什麼方法綁、這裡又要怎麼固定……徒弟只能像聖旨一樣原封不動地保留祕笈,他的下一代或下下代肯定會出現一些「不知所以、但總之照著做」的僵化教條吧,久而久之就失傳了。
正是因為先代老闆什麼都不教,你只能自己在旁邊學,做到有問題的地方就看人家怎麼處理,自己學、自己改、自己摸索出方法來。你做的每個步驟都有原因、有理由、有方法,至於那個方法是你自創還是老師教的,這不好說,但總之你已經把技術掌握在身上了。而你也不用教徒弟什麼,他自己會學,有自己的問題、方法和理由。
我認為這樣的技術才有生命、會自行演化、會因應環境變化而流傳下去。當然啦,只是「我覺得」而已。
再插嘴講一下,至於「要看過多少才能說自己是粉絲」呢?我覺得就算沒看過也可以喔。
我就問,多少人在想移民美國之前,是已經去過美國了?你也是聽說美國多好多自由多強大多能實現美國夢之後,就想著要不要移民過去了吧?這有錯嗎,當然沒錯,我還認為十分正確。不用親自見到,聽說就夠熱情了,重點是你移民過去了,飛到那遙遠地方看一看,這世界是否充滿了希望。
難道你要先吃過南部粽、北部粽、中部粽,才知道自己原來真愛南部粽嗎?我人生第一口吃到的就是北部粽,所以南部粽老吃不習慣,一生北部粽派的我有錯嗎?我只想用心吃完一顆北部粽,感受到這是顆粽子,還要被說「你要加大閱讀量啊,沒吃過郭家粽也敢說北部粽好吃嗎?」
難道我要看完《草莓100%》才能知道自己喜歡的是西野司還是東城綾嗎(不要跟我說北大路,北大路是邪道)?我早在阿宅朋友間耳聞聽說的故事、漫畫周刊翻到的斷簡殘篇之中,就知道自己一生西軍,絕不轉投東城,我對西野司的熱愛也不用遭到質疑──當然也可能真的讀完《草莓100%》全19集之後,才恍然大悟原來我愛的是東城綾或北大路五月(畢竟實在太大了),但,我認為人就是如此膚淺的生物,可以一見鍾情愛一輩子,甚至不用見到就愛上,日後移情別戀也完全沒問題啊。
只看過《一代宗師》的剪輯片段,就想拍出王家衛風格的電影,那又如何?比起看完所有王家衛電影但從沒拿出iPhone拍影片的人,我覺得去問老師「我要怎麼拍出王家衛風格電影?」的學生,已經走得很前面了。
不是說加大閱讀量不好,多閱讀當然很好,但到底讀多少才能叫多?多了之後又要怎麼用?人一生就這麼幾年,有多少作品能讓你真感動?如果這些問題都不問,只是盲目追求多,那我不如找一本感動的書讀一百次,人生也很夠了。
你要說我狹隘就狹隘、說我無知就無知,我至少不焦慮自己讀得不夠,還能告訴你,我真的好感動。
像這種話,我也不敢公開說,所以偷偷躲起來寫信,真不錯。
好認同掃帚那段!
「我不害怕練過一萬種腿法的對手;只害怕把一種腿法練了一萬次的強敵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