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中旬去清邁玩了十天,這期電子信就寫清邁吧。
清邁咖啡好喝、市集好逛、市場好吃,大概不用我多嘴,我想寫一些好像不太能稱為景點、可能也不怎麼有人特地拜訪,卻讓我真的很難忘的地方。
散步在清邁古城區,第一印象是這個城市離自然很近。滿開著鳳凰花的巨大樹冠像幽浮懸在頭頂上,好像走到樹下就會被吸上去一樣,樹在巷子裡,從大路瞥見一眼,忍不住彎進巷內看,就這麼脫離原定計畫,順勢走到飄滿雞蛋花香的古寺。寺廟裡的貓十分親人,人一蹲下,貓咪就走來撒嬌,在路邊遇見的野貓也一樣不怕人。這個不亂砍樹、對動物友善的城市,居民工作時十分愜意,賣冰淇淋的年輕小弟和市場樓下賣咖哩麵的歐巴桑,都一邊哼歌一邊做事,笑嘻嘻地把食物端給你,不疾不徐。
清邁的新潮小店、手作雜貨、手沖咖啡主要集中在尼曼路(Nimmanhaemin Road)上,這個像台北松菸或台中美術園道的地方,百貨公司中庭會擠滿青春少年少女來聽現場演唱,但我最難忘(也有點頭皮發麻)的卻是彎進巷子不遠處的世界昆蟲博物館(Museum of World Insects and Natural Wonders)。
來清邁看蚊子,真的很有趣喔!
說是博物館,其實就在民宅一二樓,博士本人在三樓工作(可惜我沒遇見她)。從巷口能看見建築外側鐵門和鐵窗,都裝飾著Q版的巨大蚊子圖案,可見博士真的很熱愛蚊子呢。現年八十四歲的Dr. Rampa Rattanarithikul與她的先生Manop,二○一一年開設這間博物館,收藏他們超過五十年的研究成果,以及四千六百六十八種昆蟲標本。
Rampa博士從十多歲的少女時代便開始研究蚊子,生涯發表了四十四篇學術論文,鑑定過四百二十個蚊子品種,其中有十三種是她首次發現(另有二十三種待進一步確認),有兩種蚊子的學名是以她的名字「Rampa」命名。二○○九年《紐約時報》專訪她,引用曾與她合作的倫敦自然史博物館學者說:「少了Rampa博士的研究,人類在這個領域的認識可能會比今天落後四十年。」她的先生Manop也是從二戰時期便協助盟軍進行瘧疾研究。
博物館門鈴底下掛著手工招牌讓我會心一笑:「如需參觀請按鈴,並等待三到五分鐘開門(我在樓上工作),參觀費用每人兩百銖。注意,館內無冷氣,下午可能非常熱。」這種僅是自家收藏、環境可能不太舒適的感覺,不知怎地就是讓我倍感親切。
看了手錶,下著雨的中午十一點,參觀時可能還不會太熱吧?
旅遊書上說,Rampa博士如果在館內,會為遊客親自解說,而照片裡Manop先生穿的蚊子T恤周邊商品,也讓我十分想買──還有比這裡更適合買一件蚊子T恤的地方嗎?按下門鈴,「叮咚~」之後等了一會。
來開門的不是博士夫妻,而是看起來像管理博物館的助手,不過,畢竟是六年前出版的旅遊書,如今博士年事已高,又經過三年疫情影響,這裡依然開放營業,已讓我萬分感謝。
助手請我們隨意參觀。館內有博士夫妻的論文與筆記,六十年前的手繪圖現在看來還是十分細緻,紀錄著蚊子的各部位特徵,還有一些關於瘧疾的影響與研究。原來泰國有四百六十種蚊子,其中只有九種會帶來傳染病,而其他四百五十一種蚊子是其他生物營養豐富的食物來源,若從自然與生態的角度來看,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環。櫥窗裡有博士的孩子描繪母親的畫像,博士以泰式跪姿在座墊上捧著一束花,雙眼凝視著花朵上的蚊子,像自然女神的模樣。
二樓則收藏了各種昆蟲標本,蝴蝶、蛾類、各種甲蟲、像葉子的藍綠色的蟲、比手掌還長兩倍的竹節蟲!世界最早的稻米化石,還保育類有翅膀的蜥蜴,其中巨大蜘蛛標本讓我害怕到不敢接近──順口一提,蜘蛛恐懼症是人類第三常有的恐懼症,僅次於密集恐懼和幽閉恐懼,所以我真的很怕蜘蛛。
時間逼近中午,館內愈來愈熱,加上身處四千多種昆蟲標本間,果然頭皮發麻加頭暈目眩,但就像走進遊樂園,就算害怕也必須坐上大怒神,我本來就不期待這裡像手沖咖啡廳一樣舒適,我來這裡,是為了追尋Dr. Rampa和Manop的熱情。
館內一角展示著柏林圍牆的一塊小碎片,平坦的那面仍漆著綠色油漆,這是Manop的學者友人贈與本館,並說明這塊石頭並非基於偷竊與隱藏,而是經過一段自由與和平的旅程,從具備道德誠信、值得誇耀的郵差手上來到這裡。
另外一塊看似普通的石頭,原來是Manop的第一個研究收藏──他三歲時是個怕黑的小男孩,夜裡哭不停,高齡九十歲的祖母為了安撫孫子,走路到清邁門外撿了一顆有點特別的石頭回家,小Manop一看見阿嬤手上這顆石頭就著迷了。阿嬤說:「這個是禿鷹蛋喔,如果你不哭,就送你。」當年古城東南側的清邁門邊,傍晚時巨大的龍眼樹上總有上百隻禿鷹聚集,雄鷹紅色的羽毛在雌鷹之間十分顯眼。三歲的Manop為了想擁有一顆「禿鷹蛋」,鼓起勇氣再也不哭了。
一九三六年,Manop一家決定去三公里外的照相館拍家族寫真,小Manop手上緊握著阿嬤給他的「禿鷹蛋」,坐在腳踏計程車後座,來到照相館,拍下一張靠在阿嬤膝蓋邊的合照。幾年後,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,Manop手握禿鷹蛋度過戰爭的高壓,陪伴他研究瘧疾與瘧蚊,後來跟著他到過美洲、歐洲、非洲做研究,始終是他信心的魔法石。
今天的清邁依然與自然很接近,才剛聞到空氣中下雨的味道,大雨就嘩啦啦地下得又急又快,不過雨來得突然,走得也忽然,一個閃神,才發現陽光又穿透雲層而下。雨停之後,天上的涼風和地上的熱風混在一起,走在街上的身體感覺很有趣。過了一會,空中的涼風就贏了。
參觀世界昆蟲博物館的頭皮發麻和頭暈目眩,果然要靠甜食療癒。我和老婆走到尼曼路上的鬆餅店,先來一份滿滿鮮奶油的薄煎餅、一份甜起士煎餅,外加大杯泰式冰奶茶,總算讓額頭裡的熱情冷靜下來,繼續走上街。那時我還不知道,今天傍晚會在加油站邊遇到數百隻鬥雞雕像並列的景色,和紀念碑裡的歷史傳說。
咦,回想起來,我在清邁待了十天,倒是一次都沒被蚊子叮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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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這篇文章原本刊登在Beyond Beyond專欄,文章有附照片。但我想測試一下只用純文字,讀起來的感覺會是怎樣呢?如果你看到最後,歡迎留言告訴我,要是不想留言被別人看到,也可以回信──會直接回到我的信箱說,通信就是有這種功能嘛)
(那我們下期見)
有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