快樂的能力（也偷渡一點戀愛論）

必須銘記於心的是，在我們愚蠢的一生中，笨蛋才是值得尊敬的對象。──坂口安吾

為什麼文學總要很苦呢。的確有名的作家說過「文學是苦悶的」這種話，文學是苦悶者的救贖，我認同，但難道，快樂的人就沒有文學嗎？

「跟快樂的人比起來，苦悶的人比較辛苦啊，你們就把文學讓給苦悶的人吧」這種說法，好像前男友對女生提分手時說：「你沒有我也可以過得很好，但她沒有我就活不下去了，所以雖然跟你分手很痛苦，但你比較堅強，我還是跟她在一起吧……」被這種理由分手的女生，據我所知沒人聽得下去喔（不過身為直男，我應該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就是了──不是說我做過喔，我才沒說過這麼過分的話呢，向來我只有被甩的份，哪可能輪到我甩人啊？有人願意跟我在一起，我拚命抱緊她大腿都來不及，還分手個屁，分手之後就沒有下個人要跟我在一起啦，畢竟連我自己都不想跟我在一起啊，欸？等等，我到底在說什麼）。

咳咳，話說回來，我也不懂文學，跟文學關係很遠，說什麼文學是苦悶的這種話，完全不可信。

我想說的是，最近讀了許多有趣的書，一點都不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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坂口安吾〈戀愛論〉寫到，前人教訓有兩種，一種是「前人的失敗，後人不要重蹈覆轍」，另一種是「前人的失敗，後人絕對會重蹈覆轍」，而戀愛屬於後者。

即使明白一切只是幻影，永恆的愛戀是天大的謊言，但人還是無法說出「那就別談戀愛了」，就像「反正人都會死，為什麼不早點死呢」這種論點不成立一樣，如果不戀愛，整個人生就像要消失一般。

人就算談戀愛，也不會感到滿足，就算談了好幾次戀愛，除了明白是多無聊之外，也不會變得比較偉大，反而還會因為自身的愚劣而時常遭到背叛。但我們依然不得不戀愛，人生就是如此可笑又愚蠢，不過，無論戀愛多麼可笑愚蠢，也不會因此矮人一截。

有人說「笨蛋到死都是笨蛋」，但我們必須銘記於心的是，在我們愚蠢的一生中，笨蛋才是值得尊敬的對象。坂口安吾是這麼說的，所以他持續寫著那些無可救藥的戀愛（笨蛋）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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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翻到伊丹十三〈正統戀愛論〉，寫他有回在電車上不小心瞄到穿著水手服的女學生胸口，裡面竟然是粉紅色內衣──與其說是粉紅色其實更像是草莓色，不，應該說是有段時間被稱為性感粉紅色的桃紅色才對，看這段氣急敗壞的口吻就知道，這畫面讓一向不生氣的伊丹十三動怒，而且是怒火攻心，因為實在太不端莊了！

但伊丹十三也說，要是一個打扮時髦又充滿魅力的女性，卻穿著毫無花樣、沒有任何裝飾的純白內衣，那會是多麼無趣和掃興呢。說到這，當然有人會不以為然地噘嘴，不過伊丹十三反問，你恐怕是沒看過真的很漂亮的內衣？

伊丹十三對女性內衣的講究，和他堅持怎麼拿菜刀重心才正確，因此不會切凹砧板；如何煮義大利麵才不會煮過頭，必須是咬起來還有點硬的口感；更堅持駕駛的品格，手握方向盤十點十分的位置，所謂正確的開車方法，不只是「不犯錯」而已……從這些小堅持就知道，所有開玩笑都有認真的成分。

「被問到『喜歡我嗎？』就用平常的語氣答：『嗯，誰知道呢』或『普通』。如果再被追問『只有普通而已嗎？』就說：『沒有，不是啦』就好。」伊丹十三風流又龜毛，總是輕鬆有餘裕，從不抱怨生活委屈，每天都像旅行到一個新城市，忍不住鑽進陌生小巷看看一樣。為什麼我現在才看到他的書呢（附帶一提，本人也是在Reinest，Dazzy，Ravijour，tutuanna，Whip Bunny，aimer feel和Peach John之間經過一番取捨，可惜Laguna Moon和embuche已經買不到了，不過自己倒是一件衣服穿二十年啊）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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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說不要這麼直男好不好？好吧。林芙美子〈戀愛的微醺〉也寫到她的戀愛論。人不會因為結了婚就不戀愛，但如果真要說，她最期待的是一段美麗、爽朗、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困擾，也不會留下悲劇陰影的戀愛。

她認識一位五十歲的男性，和妻子有個已經上大學的孩子，但男子卻有另一位與妻子同年齡的戀人，戀情剛滿十五年。即使戀人在這十五年間已嫁入商賈之家，他們還是每年幽會一次，就像牛郎織女只在七夕相會。先生說，因為有了戀人反而更能真心愛著妻子，而妻子從沒懷疑過先生，也不知曉這段長達十五年的戀情。

有這樣一位擅長說謊的丈夫是幸還是不幸呢？林芙美子去中國時，曾看到被眼罩遮住雙眼的牛隻拉著水車，趕著牛的男人有時會拿出菸草抽抽，有時則抬頭看著天空、藉此取悅自己的雙眼。她說或許這位丈夫就像趕牛的男人，而妻子就像雙眼被遮住的牛一樣，她希望幫牛把眼罩拿掉，讓牠也看看四周的景色。

我想起這反過來的版本，應該就是日劇《晝顏》了。「戀愛讓女人變美，不倫讓女人變強」，妻子在外有了其他男人之後，回家反而更能忍受先生的各種不堪，給予溫柔和包容。倒不如說，正因為不倫所以更能維持婚姻呢（相同的歪理就是正因為是勇者所以喜歡巨乳吧）。

不過，已婚者的戀愛，難道不包含夫妻之間嗎？

有一次我對新認識的朋友說，行事曆裡還要安排約會談戀愛的時間啊。他嚇一跳！問我不是結婚了嗎？後來才搞清楚我說「約會談戀愛」指的是跟老婆出去玩。喂喂，講到戀愛就把婚姻對象用刪去法劃掉，這種想法更恐怖吧。

戀愛果然盡是些愚蠢的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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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後，佐野洋子《戀愛論序說》原來是小說啊，她在小說裡全力寫愛，卻完全沒提到愛，因為一把愛說出口，愛彷彿就會消失（故事我還沒看完，這是後記裡谷川俊太郎寫的）──這不就是再見馬尾（さよならポニーテール）〈秘密の時間〉歌詞嗎：「好きと口にしたなら恋が壊れそうで」，一旦說出喜歡，戀情就彷彿會崩壞，所以直到現在都沒辦法傳達出來，但我還是會好好說出口的，在成為回憶之前。

說不出再見，也不想變成大人，就這樣溶化在相同的時間裡，成為光芒吧。

聽得我都想哭了。

到底在寫什麼？對了，為什麼文學都要很苦呢，說一些開心的事不好嗎？

我寫不出苦悶，因為人生經驗根本沒什麼苦悶可言。身上沒多少錢但時不時有人請吃飯，社會安全網一層又一層，這個世界太愛我了，我都沒有這麼愛自己，不覺得自己這麼值得被愛，目前為止得到的都是幸運。因為已經歷過很好的日子，要是未來變得比現在更爛，也能慶幸擁有過的一切了。要我像《唐伯虎點秋香》跟大家比慘（小強你不能死啊～）才能進華府當下人的話，我根本沒有勝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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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劉桑，賺錢很簡單啦，」坐在餐桌對面彈吉他的Kengo對我說。我本來以為他在開玩笑，畢竟大阪人說話時總是在考慮講什麼更有趣，但，兩秒後我發現他是認真的，「因為安排旅行計畫才難啊，」Kengo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。

為什麼說到這呢？不久前老婆生日，我們一起去瀨戶內海的小島玩，在錢湯改造翻新的飯店住了一晚，旅行預算都花在那天了。回尾道後我跟室友們聊起這件事，室友以為是我努力工作賺錢送老婆生日禮物，但不是啦，用的是我們一起存的旅遊基金（因為老婆有在投資，旅行回來後基金反而變多了，竟然也有這種事）。我說：「真不好意思啊，不是我送老婆生日禮物。」Kengo稀鬆平常地回答：「劉桑，賺錢很簡單啦，安排旅行計畫才難啊，這是理所當然的吧！」

Kengo是個完全沒在賺錢的人，但他過得超快樂的，自學水電木工，即將去念農業學校以實現自給自足生活，需要的東西不是去買，而是先想怎麼自己做。我知道他在說什麼，就算有很多錢，未必有能力安排一趟快樂的旅行，也未必有時間進行一趟快樂的旅行──反過來說，覺得出錢就要得到別人為自己安排一趟快樂旅行，結果沿途嫌東嫌西、覺得這個住得不好那個吃得很爛，回來抱怨別人安排有夠差，不知道旅行好玩在哪裡，住飯店不就那樣、看海不就那樣，這種人也所在多有。

所以說，賺多少錢跟你快不快樂沒關係，有快樂的能力就會快樂，沒有快樂的能力，就不快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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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這裡真不知在寫什麼了。

因為明明有正經事該做但感覺阿雜無法開工，好想找一些話跟某些人講，就這樣胡亂抓了一些想法醒腦。

那我再問一個問題好了。

少年漫畫裡不是常有這種劇情嗎？同個房間裡，可愛的女孩子對面前的男生說：「人家現在要換衣服，你把頭轉過去，不可以偷看喔，絕對不可以偷看喔！」

這時候你會偷看嗎？

這是我的戀愛論。